新诗是中华诗歌的现代形态。百年新诗发展到今天,必须在“立”字上下功夫了,新诗呼唤“破格”之后的“创格”。许多诞生之初就出现的问题至今仍然困扰着新诗。中国是诗的国度,诗从来就是文学中的文学。但是,新诗却失去了文学王冠的位置,到了新世纪,处境已经越来越尴尬。
新诗需要在个人性与公共性、自由性与规范性、大众化与小众化中找到平衡,在这平衡上寻求“立”的空间。当年梁实秋在《新诗的格调及其他》一文里说过:“新诗运动的最早几年,大家注意的是‘白话’,不是‘诗’;大家努力的是摆脱旧诗的藩篱,不是如何建设新诗的根基。”其实,岂止“最早的几年”,重破轻立,一直是新诗的痼疾。当下的新诗面临三个“立”的使命:在正确处理新诗的个人性和公共性的关系上的诗歌精神重建;在规范和增多诗体上的诗体重建;在现代科技条件下的诗歌传播方式重建。推进三大重建,新诗才能摆脱危机,重新成为中国文学的王冠。
重破轻立最明显地表现在诗体重建上。长期以来,不少诗人习惯跑野马,对于形式建设一概忽视甚至反对,认为这妨碍了他们的创作自由。新诗是“诗体大解放”的产物。在“解放”后的第二天,从“诗体解放”到“诗体重建”本是合乎逻辑的发展。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开始昙花一现地流行的这样体、那样体,可以通称为“口水体”。“口水体”放弃新诗的诗体规范,放逐新诗的诗歌审美要素,加深了新诗与生俱来的危机。
新诗近百年的最大教训之一是在诗体上的单极发展,一部新诗发展史迄今主要是自由诗史。自由诗作为“破”的先锋,自有其历史合理性,近百年中也出了不少佳作,为新诗赢得了光荣。但是单极发展就不正常了,尤其是在具有几千年格律诗传统的中国。考察世界各国的诗歌,完全找不出诗体是单极发展的国家。自由诗是当今世界的一股潮流,但是,格律体在任何国家都是必备和主流的诗体,人们熟知的不少大诗人都是格律体的大师。比如人们曾经以为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写的是自由诗,这是误解。就连他的著名长诗《列宁》,长达12111行,也是格律诗。诗坛的合理生态应该是自由体新诗和格律体新诗的两立式结构,双峰对峙,双美对照。
自由诗急需提升。自由体诗人也要有形式感。严格地说,没有形式感的人是根本不能称为诗人的。西方的“诗”字源于古希腊,原意是“精致的讲话”,孔子说的“不学诗,无以言”与之相似。自由诗是舶来品,它的冠名并不科学。并没有自由散文、自由小说、自由戏剧,何况以形式为基础的诗呢?凡艺术都没有无限的自由,束缚给艺术制造困难,也正因为这样,才给艺术带来机会。艺术的魅力正在于局限中的无限,艺术家的才华正在于克服束缚而创造自由。当自由诗被诠释为随意涂鸦的诗体的时候,它也就在“自由”中失去了“诗”。自由诗是中国诗歌的一种新变,但是要守常求变,守住诗之为诗、中国诗之为中国诗的“常”,才有新变的基础。提升自由诗,让自由诗增大对于诗的隶属度,驱赶伪诗,是新诗“立”的美学之一。
格律体新诗的成形是另一种必须的“立”,近年在艺术实践和理论概括上都有了长足进步,除了必须是诗(绝对不能走唐宋之后古体诗的只有诗的形式而没有诗的内容的老路)这个大前提外,格律体新诗在形式上有两个美学要素:格式与韵式。格式和韵式构成格律体新诗的几何学限度。所谓格式,就是与篇无定节、节无定行、行无定顿的自由诗相比,格律体新诗寻求相对稳定的有规律的诗体。可以预计,随着艺术探索的进展,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较多的人习惯欣赏和写作的基准格式出现,而这,正是格律体新诗成熟的象征。说到韵式,现代汉语的“十三辙”是比较公认的新诗韵辙,使新诗押韵有了依据。布韵方式就很多了,各有其妙。
格式和韵式是相互支持的,是诗的节奏的视觉化和节奏的听觉化。王力先生在《文学评论》1959年第3期上写过一篇文章:《中国格律诗的传统和现代格律诗的问题》。他说:“仅有韵脚而没有其他规则的诗,可以认为是最简单的格律诗。”
这话讲得不对。自由诗领军人艾青先生就在1980年新版的《诗论》里加上了一句话,自由诗要“加上明显的节奏和大体相近的脚韵”。自由诗不少都不规则地松散地押韵,但这些没有格式的诗还是自由诗啊。
在诗体上双极发展,漂泊不定的新诗才能立于中国大地之上,才能适应民族的时代的审美,在当代诗坛上充当主角,毛泽东的“以新诗为主体”的诗学主张才能真正实现。
文学语言决定文学形式,诗尤其如此。今人的古体诗在创作和鉴赏上都会受限。古体终究属于古代汉语。启功先生曾说:“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词是讲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也就是说,双音词和多音词居多的现代汉语,具有当代色彩的新鲜词汇,都会使当代人在古体里感到局促。作为中国诗歌的现代形态,新诗应该是主角。创造新诗的盛唐,我们要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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