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流行说“落地”。但怎样叫“落地”,怎样叫没“落地”?一句话很难说清。艺术没有硬性的衡量标准,但面对作品,人们约定俗成还是有大致差不多的感觉。
“落地”首先要有生活。《洪湖赤卫队》就是落了地的。写音乐时,湖北省的几位作曲家在天门、潜江花鼓戏剧团泡了几个月,一方水土一方歌,在乡音土韵里浸透了,音乐一起就透着江汉平原的水气,“落地”落得扎扎实实的。
落了地的故事都是合情合理的。你看《洪》剧:红军走了,白匪回来了,赤卫队骚扰白匪,彭霸天正听小曲呢,一把钢刀飞来,“老子本姓天,家住洪湖边”,就让你难受!彭霸天不干了,清剿赤卫队,你不出来我就杀老乡。为救乡亲韩英挺身而出。牢房劝降,你得交出红军来,韩英当然不会说,于是押来韩母劝降。“儿啊,你要是写了(自首书),怎能对得起受苦人和共产党,你要是不写,儿啊儿啊,明天天亮,你,你,你就要离开娘啊!”一步一步入情入理,脚踏实地地奔向高潮。
“落地”的东西都有人间情感。“妹娃儿要过河,哪个来推我嘛?”“梢公你把舵扳,妹娃儿我上了船。”大白话大口语,平铺直叙,不包装不华丽,却唱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唱到了美国,成了世界民歌经典,因为它“落地”了!湖北人中国人外国人,在人性层面上都是一样的。谁不向往春天,谁不想过那条河?这是人人心中都有的东西。人人心中都有的东西好写也不好写:好写是因为我口唱我心,唱出来就是了;不好写却还是因为人人心中都有,写得好不好人人都能一眼看透。正如俗话所说,画鬼容易画人难。
如今“落地”不容易,因为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需要一个自然周期,这就不能急。可如今人们就是等不及,人吃快餐车行高速,恋爱叫“速配”,结婚叫“闪婚”,等不得你慢慢来。潮流也在推波助澜,浮头上尽是熠熠闪光的美丽泡沫,忍不住就要追逐。就像竞走运动,规则是只能走不能跑,两脚不能同时离地,运动员谁愿意犯规呀?可金牌诱惑,心急想吃热豆腐,走着走着两脚就离了地。
创作者忌讳重复,每一次都要寻找一些新东西,这也就是天天强调的创新。但在求新求变时,也还要守得住。守什么?守住自己脚下的这块地。不久前在安徽看了一个小剧团演的傩戏,很古老,湖北也有。但人家守住了,要拿的时候拿得出来。原始的表演天真朴拙,像孩子一样憨态可掬,现代人感到很新鲜,好多国家都邀请去演出。看来,赶新潮未必是创新。
一天到晚急着捞素材挖故事并不等于有了生活,往往在生活中很感人的事,让搞创作的一编,反而变假了。这里有编剧技巧问题,也有创作心态的浮躁。为什么浮躁?功利之心作祟。干文艺这一行难以摆脱两个字:名利。写部小说、搞台戏就要获奖,获奖还要大奖。二等奖都不算奖。周围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于是就不平静,也恨不得马上拿个大奖,开始还明白,快到终点了,奖牌就在前面呢,心一急脚就离了地。
人“落地”先得心“落地”,要把心态放稳,放平。艺术创作,“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经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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