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伟大批评家别林斯基曾站在他所处时代的风尖浪口之上,高傲地向世界宣布:“俄国没有文学”。
最庞大的俄罗斯帝国怎么会没有文学呢?俄罗斯不是有享誉世界的大文豪普希金、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和果戈理吗?
别林斯基发出的像黑夜里的枪声一样嘹亮的宣言,不无沉痛地指出俄国没有革命的现实主义文学,即没有真正属于人民的文学。
综观当下大批量涌现的各式散文选本和各类作家文集,且不说什么“大散文”、“文化散文”、“学者散文”、“新生代散文”、“小女人散文”、“在场主义散文”,让我们甩掉这些迷惑人的命名,单驱直入走进现实,听听现实人生向我们提出的问题,一旦与问题结合,我们便会立即明白这些散文是多么的不堪重负和苍白无力。
现实是连着过去的,切断过去丧失记忆,我们便没了痛感的神经,也没了存在的深层体验。鲁迅先生说:“在我的文字背后,浸透着同辈和比我年幼的青年的血”,因而,写作便如黑人作家莫里森所说,是为了作证。
散文不是纯粹美的表现形式,亦非浪漫主义的幻想;散文是革命的现实主义,是人民的文学。它的枝叶在空中伸展,根系深扎大地,它依赖精神为自由招魂。
“诗歌只能够在生活的个别时刻和精神的个别状态之下萌生,散文则时时处处陪伴着人,在人的精神活动的所有表现形式中出现”(洪堡特语)。由于这种特性,散文并不讲究技巧、形式、语言的优雅,它须忠于人的感情、思想和信念,通过内心的道德吁求,书写真实。
即使在受限制和不自由的天地,散文也要呼唤自由,进行冲破限制的战斗。散文注定是要反专制、反压迫、反奴役;弃教条、避学院、避密室的。它需要旷野、需要野性的力量、需要丰沛的热情,也需要大胆的实践。散文的实践,首先是一种争取自由的行动,体现在创作中,便是通过对不自由的内心体验,进行无遮蔽的自由言说。散文家的眼泪包含着他人的泪水,他心中的自由包含着他人的不自由,他的命运包含着千百万人的命运。
散文家因其对人的本性的理解,决不像普通人那样安于现状、贪图享乐,他们选择与自由一起受难,一起流亡。由于心灵深处的自律要求,散文家反对个人化的写作,他们渴望冲出牢笼,自由飞翔;他们是迎着时代激流英勇搏击,甘愿付出牺牲的斗士。
列夫·托尔斯泰说:“为人类的艺术家,因内心的痛苦,绝无心胖体肥的”,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担心自己“不配享有他的苦难”,罗曼·罗兰则大声呼喊道:“我憎恶那些软弱的理想主义者,因为他们不愿直面人生的悲剧和人性的弱点”,“忍受苦难不是伟人的目的,而是对他的考验”。
于是,卡夫卡笔下的饥饿艺术家,德富芦花《写生贴》中以血作画的画家,与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被捆绑在高加索岩石上遭鹰蚕食的普罗米修斯一道,以受难艺术家卓绝的形象,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典范。
而柯罗连科的《盲音乐家》,茨威格笔下写法国国歌《马赛曲》的鲁日,为世界著名宗教歌曲《弥赛亚》谱曲的韩德尔,则是另一类典型。他们分别在双目失明,摸着黑暗放弃追求的日子里,在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荒废岁月中,在病入膏肓,濒临死亡的最后时光,因感染了人民的苦难,听到了人民的哀嚎,接触了广阔的世界,当他们把个人的痛苦变成对社会实现自己的义务之时,才得以奇迹般的重生、复活。
这是艺术的胜利,更是人的胜利。柯罗连科为此动情地写道:“一种动人心弦的调子,像草原的风一样幸福而自由地在那缤纷而辽阔的生活熙攘中间,在那有时凄凉、有时庄严的原野上空,顽强、有力地倾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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