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理解他们,所以迫切地想骂
人物周刊:从某些方面,你是否能够理解那些在网络上和你论战的普通人?虽然可能你不认同他们的观点。
任志强:我很清楚他们,有时候我会迫切地骂他们,就是因为我太理解他们的心情了。比如有人说过去福利分配多好,这是他们傻,他们不知道。福利分配的时候,可能四五十岁的时候都分不到房子,我是47岁才分到房子。你以为福利分配就会给你解决问题吗?他们是用虚无的想法去想现在白给我房子多好,那时候白给房子意味着你永远不能换工作,你一辈子要在这个企业服务,你没办法发挥你自己的才能,80后的人愿意吗?恨不得一年换3个工作。但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毫不费力气。
人物周刊:在公众平台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观点,很多可能都是缺乏一些基本的常识和基本的判断,这会给你一种什么感受?
任志强:教育问题,如果我们的教育制度不改变,或者说“文革”、插队这些事都不能正面去说的时候,愚民还会继续。我们组织读书会,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大家读书,就是希望大家去了解。更多的年轻人从媒体上、从网络上看到的都是碎片化的信息,并不真正了解当时的历史,并不想真正了解。
人物周刊:大家对地产商不理解,有没有可能,政府本身缺失了一定的职能,一些责任就推给了地产商?
任志强:一直都是。建立保障制度,第一个提出的是我,不是政府提出的,我们提出10年了,从1998年到2007年,政府才说建立保障住房制度。如果1998年就建立,何必要到今天突击盖房3600万套?(住房问题)和我们开发商没关系,2003年以前房价涨得很快吗?每年涨3.5%,工资收入涨9.5%,那个时候有几个人敢买房子?现在很多人在后悔,都是想占便宜的结果。你老说因为买房子就有了差别,你怎么没说因为你没有投资概念才产生了差别?
人物周刊:你个人有没有把房地产作为一个投资理财产品?
任志强:如果不是地产商,我早就这样做了,我就是怕别人说我用这个……钱在我的眼里被看得很淡,我不靠这个去挣钱,但是(投资房产)这个挣钱是一个本事,(如果)你没有本事通过别的方法挣钱,可以用这个方法,在香港的法律中就用免税的方法,鼓励个人通过倒房子去解决自己的住房问题,最大好处就是减少了政府对贫困人员的负担。
人物周刊:你觉得城镇化这种课题,是应该政府来推动的吗?
任志强:政府过去没说城镇化的时候,城镇化就没有发展了吗?建国前30年是去城市化,毛泽东是想把城里养不起的人轰到农村去,包括知识青年下乡,很典型的,他认为城镇化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改革开放之后,城镇化的速度加速了,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一年两三千万人进城,都是因为企业可以安排大量的就业,根本不是你政府要求城镇化而城镇化。城镇化是市场交易结果而形成的城市需求,人口集中、产业集中等等。我们的理论错了,尤其是小城镇化更是错的,在土地制度限制的情况下,小城镇化根本不可能,因为小城镇化永远没有公共资源、教育、医疗等等,公共基础设施差,怎么可能形成小城镇化呢?糊涂得不能再糊涂了。
人物周刊:政府能摆脱土地财政的依赖吗?
任志强:很多人不承认土地财政的说法,因为它并没有纳入人大的财政管理,在财政预算法里是不包括这部分钱的。政府本来应该是分配公共财产的,是提供公共服务的,如果你对经济性产品进行投资的话,政府就成了商人了,一定是最坏的商人,因为你一定用市场的行为去投机,因为你有权力。
最终要留下一些精神上的东西
人物周刊:你说和潘石屹相比,自己算是穷人,而你主动放弃过很多高薪。毕竟是一个商人,你怎么看待金钱和财富?
任志强:我从华润辞职的时候,很多国外的地产公司给我们的年薪都比华润给我们的多得多,都给我们上千万的年薪,但是不管怎么样,它都是一个年薪,它都是别人的财产增值以后,你从中分到一杯羹。我没有答应。所谓穷和富的问题,拿工资的收入再高也是穷人,你自己的资产增值而创造财富的,再穷也是富的。
人物周刊:你拒绝给外企打工,它和国企打工不一样吗?
任志强:外企的工资收入会很多,(但是)我的父母告诉我要为人民服务,不管这个说法是个伪命题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他们这么认为我就这么做,很简单。
人物周刊:你怎么定义一个人生的成功?
任志强:如果定义成功的话,应该说能给后来人留下什么,比如说我们在体制上有些突破,让后面的人能受益,这就是成功,我们在境外是第一个地产公司上市,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如果没有我们第一个吃螃蟹,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房地产上市公司,我们把法律问题解决了,我们把通道打开了,所以他们现在上市是一马平川。做第一个的时候是很难的,因为我们,这个制度改了。
人物周刊:这是事业上面的成功,那其他方面的成功你觉得是什么?
任志强:其他方面,我觉得做人最大的成功就在于真实。可能我死了以后,大家知道过去有一个人是真实的,就是任志强,这是所有跟我接触过的人共同的认识。
人物周刊:你觉得目前为止是成功的吗?
任志强:人生的路还没有走完,我们觉得后面做的事可能会更成功。做企业有些东西是不能流传下来的,但是做公益是可以流传下来的。比如说巴菲特,比如说中国的很多人,最后可能流传下来的都不是他的企业,而是他所做的公益。世界上比企业长久的是宗教,是学校,宗教远远超过了500年,学校也远远超过了500年,哈佛大学是在美国之前就有了。人最后留下来的就是精神上的东西,公益上的东西。
人物周刊:是不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大家都觉得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
任志强:如果是商人的话是留不下什么的,(中国的)钱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钱庄创造了一种金融方式,没有多少人能记住钱庄的老板是谁。我个人从来不认为我做了多少事情,创了多少财富,最终这个企业不是我的,和我没关系,但是公益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流传下来,要有人具体去做。看到一些人在微博里说的,站了两个小时,但是受益匪浅,跑了几公里的路,听这两个小时的讲座,受益匪浅,这就是我们觉得最重要的。
人物周刊:你的这种思考方式,是不是有很强的精英社会的意识?
任志强:我不觉得,你们觉得我是精英吗?你们可能觉得我有时候是。我能参加国家决策吗?我的书里头把我的聘任决定都写上了,那叫聘任,没有写任命,所以我不是体制内的人,不要搞错了,我不是精英。这个公司太小了,一个精英就当一个副科级吗?从部队转业的话我还得是个处级干部呢。
人物周刊:那你个人的成就感更多来自于做公益还是来自于社会影响力?
任志强:我们没有成就感,完全没有。我们只是不断地去争取,希望获得成就,你们认为荣誉就是成就感吗?我当过人大代表,当过政协委员,当过劳动模范,这就是成就吗?
人物周刊:毕竟你的社会影响力便于做更多的事情,体现价值,传播了很多常识和一些观念。
任志强:我们在努力做这些事,但是不等于是成就。我们在努力工作,我们希望影响这个社会,比如说我们做阿拉善的公益,是希望更多的人关注和参与环保事业,而不认为这是一个成就,我们在做的读书会是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觉悟,共同参与拯救这个社会,但不等于就是成就,确实我们因此而得了奖,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是它和成就好像还不完全是一样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定位自己的公共角色?
任志强:一个社会中,每个人都应该为维护社会进步或者说争取公民权利去做各种努力,我只是做了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我不算精英,我就是代表我个人,我个人的意见如果被大家接受,或者愿意有人听,或者影响到这个社会,就跟鲁迅一样。鲁迅算精英吗?他只是一个记录事实和记录社会、反映人民生活的小作家,你还能把鲁迅搁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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