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受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鼓舞,进入2013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和八十年代初中期成名的小说家们,突然列队展示他们新作,以至于年中时就有媒体推出整版文章《2013,“老兵”归来》以示庆贺。文章中所列贾平凹、王安忆、韩少功、余华、苏童、阎连科等名家的长篇新作,让文学界眼前一亮。新近《人民日报》副刊更是整版转发了《日夜书》的节选及评论。由此,我们看到这样的事态:此前和新近的一些文学评论期刊和报纸的文论专版,以及纸质媒体和电子媒体,或连篇累牍,或以专版方式对名家新作的关注评论,显示出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两方面的协作和繁荣。“老兵”们——实则是小说名家们———为我们当下提供了,或者说奉献出的这般繁荣,且好评如潮,确是一桩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文学的大事和好事。也许,它让中国的文学,至少是中国的当代小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显示出动力和生机。不过,在名家小说创作这般繁荣的同时,以及与此名家相关的文学批评的繁盛,我却看到了与创作相关的文学批评的另一面:文学批评成了名家新作的超级粉丝。虽然在众多的此类文学批评中,不泛独具慧眼别有性灵的批评文字,如程德培关于《带灯》《日夜书》及其作者的批评,让当下看到文学批评有别于“学院派”或“学校派”古板程式化的另一种文学批评样式。但是,如程德培这样的文学批评太罕见了,更多的则是扮演的“名家新作的超级粉丝”。
名家新篇的被关注,不仅仅显现出名家新篇的文学成就,同时也显现出阅读者对好作品的审美追求和热情向往。或者说,在这些作品里有可能成为经典的一种期待。问题不在于名家或名篇不被追捧,而在于名家之外的新人不被文学批评所关注和看重。我们知道,文学批评不仅关注文学创作的某一时段的创作业绩、创作走向、创作兴趣、创作异变;文学批评,其实还应担负起对新作和新人的关注。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关注新作和关注新人,原来就是一个优秀的传统。鲁迅对新人新作的关注和爱护不仅写进中国现代文学史,而且众所周知,像对柔石、殷夫和初来乍到上海的萧军、萧红新人新作的关注,超出了批评家与作家作品的中立立场,显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和真情。1949年鼎新后,任文化部长的作家兼批评家沈雁冰,依然对新作新人特别是青年作家关爱至深。我们还知道,新时期文学里的名篇《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和《哦,香雪》,就是在孙犁的关注下引起当时文坛重视的。而当时的周克芹、铁凝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时光过去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了。
不过悖反的是,就在这样一个碎片化时代里,长篇小说一年要生产3000多部。在这既碎片又大量生产长篇小说的时代里,无论是大学的和专门的文学研究机构,还是各地作协的专门机构,以及少得可怜的文学批评者,要求这些人对所有的作品,都有所顾及,显然对于批评家来说,有些苛刻,也不可能。但在我看来,这只是问题的一面,问题的另一面所要追问的是:在这种碎片化且又巨量生产小说作品的时代里,新人的出现、成长以及消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而在这种出现、成长与消失的过程里,文学批评显然不只是旁观者,文学批评担负着共同参与和共同建构的任务。于是话题如本文标题所示,在文学批评共同参与和建构的过程里,真的不再需要如鲁迅、沈雁冰、孙犁那般的古道心肠,而只需要追求文学的轰动效应,或者追逐名家作品带来的商业利益最大化吗?追逐文学及文学批评的商业化,并不是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的罪过,只是它可能忘记了文学及文学批评还有的纯粹的一面。
对于批评家来说,论新人新作需要付出些代价。其中,冒险就是一种代价。因为,谁也不能认定某一新人新作以后的走向,历史的、美学的、传统的、前卫的等等,很难从某一篇新作里去指出新人新作的前景和潜力。许多时候,这会让批评家犯疑和踌躇,也会让批评家费力而不讨好。论及名家新作,大致可以从名家之前的作品里,不那么需要调整批评者某一固定观照,或者说批评者可以从名家大家的新作里看到以往的旨趣和表征,轻车熟路地撰写文学批评。而且,名家写名家,无论批评者和批评本身,还是所论的作家和所论的作品,说得轻的是皆大欢喜,说得重一点是“利益攸关体”。这显然是当下创作与批评的常态,也是我们早已经熟悉了的情景。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地看看文学批评期刊,以及报纸的副刊,我们就会知道,论及新人新作,除了不会有这种皆大欢喜的场面外,而且极为吝啬。这种对新人新作的态度,成了当下文学批评普遍现象。
喜好和选择,是文学批评家的自由,同理,纸质媒体的文学批评期刊和报纸副刊一样也有这样的自由。前面已述,这种喜好和选择可以放大名家新作的接受和影响,也可提升读者的审美旨趣,于己于他于读者都是一件善事,本无可厚非。问题只是,当文学批评关注的焦点以及范围仅限于名家新作时,文学批评的另一份担当———即关注新人新作却被放弃,或者说被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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