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载,中华书局近日推出了《唐诗排行榜》,“千百年来第一次”对唐诗以排行榜的方式加以排序。这无疑是很吸引眼球的,而且从报道看,制榜者为了排序,前所未有地采集了四个方面的数据,即:历代选本入选唐诗的数据、历代评点唐诗的数据、20世纪研究唐诗的论文数据和文学史著作选介唐诗的数据。在对每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后,再加权求和。最后依据每首综合分值,就由计算机“分毫不差”地得出了唐诗名篇的排行榜。而在上榜的100首唐诗中,位列前十名的则依次是崔颢的《黄鹤楼》、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杜甫的《登岳阳楼》、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楼》、孟浩然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和李白的《蜀道难》。
不能不说,这排行榜制作得很见工夫,也很是煞费苦心,当然,也更见出了现代统计学的铁面无私。但料想有些人会对之难以苟同,或者更要为崔颢竟然力压李白、杜甫夺得唐诗排行榜第一的席位而大为不平。但倘若因此而重新审视或鉴赏那些入榜佳作甚至对更多的唐诗温故而知新,或许正是制榜者的一大意愿之所在。说来有趣,此次崔颢以《黄鹤楼》拔得头筹,其实与李白对之的叹服大有关联。据元人辛文房《唐天子传》记载,李白登临黄鹤楼后欲赋诗寄兴,及见崔颢此诗,遂罢其念,并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但争强好胜的李白仍是勉力作了《登金陵凤凰台》和《鹦鹉洲》这两首诗,可从句法到用韵,模仿崔颢此诗的痕迹都颇为明显。试想,连一向目无余子的李白都这么认栽了,谁还能超乎其上?当然,对这首诗的高妙之处,历来的诗论家也每每是众口一词。宋代的严羽就曾在《沧浪诗话》中这样断定:“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清人沈德潜也在其《唐诗别裁》中说此诗“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我们所统计的数据,彰显的正是历代诗选家和诗评家对此诗的高度认同。”这是制榜者之所言,显然现有的一切都在证明《黄鹤楼》此次荣获唐诗第一名的桂冠,是足可信服的,绝非现在某些奖项的颁发总给人以莫名其妙或名不副实之感。
历来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尤其前者,貌似中庸,也似见和谐,其实导致文人间暗战不断又每每是出头无望。此次排序,前后分明,颇令人大开眼界。记得以前读唐诗赏析类的文字,见得最多的是激赏者对某首好诗冠以“压卷之作”这一定评,看得多了,就被“压”得难以辨别真正的“山峰”了。如王昌龄的《出塞》是屡屡被称作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的,但同样有七绝的“压卷之作”之谓的还有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杜牧的《泊秦淮》以及刘禹锡的《乌衣巷》等;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被誉为“得山林之神髓”,“空古难今”,想必是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了,而在诗人闻一多看来,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这固然是唐诗的辉煌与璀璨使人目眩神迷,但如此这般地众说纷纭和莫衷一是,也实在令普通的读者破费思量。其实,就是在当时的诗人中,也是希望能见出高下或分出名气的大小的。“旗亭画壁”的故事,说的就是王昌龄、高适、王之涣这三位诗人去一个酒家喝酒,以舞台上的四个歌女吟唱他们诗作的多少来推测名气大小的一则雅事。唐人远去久矣,但他们的诗作还在,只是无可避免地蒙上了越来越厚的岁月的风尘。如今终于有“好事者”请它们重新上场,可能也会有人觉得这是在哗众取宠,但以笔者之见,这在事实上既体现着对古典文化的一种热忱,也更显示了对传统经典文化渐趋没落的一种旷代的忧伤。我们一度是重视诗歌与诗教的,但现在则是一个图像喧腾的读图时代,成年人对唐诗及所有诗歌的印象大都依然停留在中小学时代。自然,在这一点上已是中外皆然。据说在20世纪初,英国仍有一句很流行,叫做“英国宁可失掉印度,也不能失去莎士比亚”,但到了今天,查尔斯王子就已在对中学生和大学生大发脾气:“你们都不读莎士比亚,你们算什么英国人?”我们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当头棒喝的,所以一旦遗忘起什么来,也就快得惊人。但庆幸还有像叶嘉莹那样长期致力于对古典诗词的推广与普及的教育者,“我之所以喜爱和研读古典诗词,本不出于追求学问知识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一种感发生命对我的感动和召唤。在这一份感发生命中,曾经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但愿她的温言细语,不再是如风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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