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市场原则如拜物教一样被确立以后,中国人文学的不断滑落已为人所共知。人文学由中心向边缘的大踏步撤退已成为转型期中国学术发展难以回避的疼痛。因此,5月5日,当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在《文史哲》杂志举办的“反省与展望:中国人文研究的再出发”高端论坛上抛出人文学“触底反弹论”之后,立即在会场上引发了普遍的关注和热烈的讨论。
这次论坛是为庆祝老牌学术名刊《文史哲》创刊60周年而召开的,荟萃了当今中国人文学领域众多一流学者,这也是《文史哲》第四度举办的高端论坛。陈平原在会上作了题为《人文学的30年河东》的演讲。在他看来,80年代、90年代学术转型的一个根本性标志就是社会科学的崛起和人文学的相对边缘化。众多训练有素的法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讨论具体问题比人文学者更专业、更有效而且更深入,而人文学者则喜欢讨论大问题,使用大字眼,动辄主义、理想,所以在目前这个时代不太受欢迎。最近30年,人文学的地位和功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个变化不是表现在文科和理科之间,而是表现在文科内部人文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此起彼伏。前15年以人文学为主,后15年社会科学占主流。不过现在,人文学大概到了触底反弹的时候了。陈平原是根据北大中文系近两年招生情况来作这一判断的。北大中文系曾经是最受欢迎的专业,90年代中期沦落到大部分的学生是第二志愿,从前年开始招生迅速好转,去年还招收了4名文科状元,因此陈平原认为,人文学可能在反弹了。可以看出,陈平原的判断,是建立在人文学优秀人才储备行将改善这一预期之上的。
陈平原的看法引发上海社会科学院陈伯海教授的质疑。陈平原进一步解释说,前些年,北大招生时,大多数学生选专业都往将来可以拿高薪水的专业奔,比如说管理学院、法学院,但这几年,不断有管理学院、法学院的学生转学到中文系。这就是说,生活上解决了温饱以后,很多人会更加考虑发展自己的兴趣。国内其他重点大学和港台高校同样出现这种情况。因此他认为,这些变化预示着10年以后人文学的相对复兴。虽然这种复兴不是回到五十年代那个状态,也不是回到“五四”那个状态,但是足以改变九十年代中期以来人文学特别落寞的状态。
陈伯海认为陈平原的判断过于乐观。他表示人文学十年之内都不会反弹,因为人文研究繁荣的时候,一般是处在社会酿变时期,这时社会已经有变动的因素、变动的条件,但还没有进入到大变动阶段,人心思变,于是有各种人文主张的发表。这是推动人文研究最有利的时刻。到了变动真正大发作了,许多现实问题摆在面前,需要社会科学一一解决,人文学反而会退到边缘。所以现在人文学的边缘化还会经历相当长一个时段,等到现在的社会问题有一个头绪了,再来反思,或许人文学才能回到中心位置。陈伯海提出,虽然人文学的再次崛起还要有一段时间,但这不等于人文学界现在无可作为,人文学者要守住这个边缘阵地,在边缘阵地上打磨精粹,不断提炼出创造性问题,不断推进,尤其新一代学子,要有十年二十年身在边缘打磨精粹的准备,不为时风所惑,这才是最重要的。
北京语言大学副校长韩经太教授对陈平原的观点表示认同,认为从情理上讲,当人们物质上的幸福基本解决后,就会按照本性追求精神上的幸福。这个时候对于文学的爱好,对于历史的关注,对哲学的思考会成为他们的兴趣。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才有可能去仰望星空。
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何怀宏则更愿意从体制、制度方面来作探讨。在他看来,生源只是一个基础,要实现人文学的触底反弹,关键要靠制度保障。陈平原对此积极响应,他说,人们习惯于将人文学的问题算到制度头上,很少去问自己如何为改动这个制度做些事情。他希望现在的学术中坚,尤其是那些掌握一定学术资源和权力、能影响人文学发展的学者在改变束缚人文学发展的种种不合理规则方面有所作为。
中山大学副校长陈春声教授则从精英主义的角度对陈平原的发言给予回应。他认为陈平原描述的触底反弹是一个现象,而不是一个理论问题。有些事情不必靠普遍的制度设计就可解决。就个人来说,你能够找到一两个最好的学生,把他好好保护起来,你的学术的命脉就在那里了,一个大学来说,对认准几个特别好的学者,给他特殊的待遇,这个学校的命脉就留下来了。因此,在处理一些矛盾纠结的问题时,精英主义更有效率。
当然,有关人文学是否“触底反弹”的判断自不能靠一次争论遽然得出结论,但这次争论反映了人文学界不甘寂寞、超越困窘、重新焕发人文学研究生机的共同心声。确认人文学是否已触底反弹或何时才能触底反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文学界必须明白,一个正在崛起的大国,不可能没有一个强大的人文学作为灵魂,而这,正是新世纪中国人文研究再出发的动力所在。中国人文学研究已到了再出发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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