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头会飞的狮子说起。
在郭敬明的作品《爵迹》中,如此描写主人公麒零召唤出来的“魂兽”:“嘭”的一声爆炸,空中出现了一只满身纯银色的高大狮子,双肩后一双巨大的银白羽翼,随着一声大吼,羽翼砰然展开,光芒万丈,仿若神兽。其他的主人公,或是驾驭飞鱼,或是驱动巨鸟,厮杀在充满神秘色彩的奥汀大陆。这个世界超越人类的历史,是一座完全架空的“幻城”。
这头会飞的狮子,对于当下文学批评,确实是像从空中蹦出来一般,超越了批评界的文学经验。
这不再是《山海经》式的奇诡,不再是《百年孤独》式的魔幻,传统文学批评找不到合适的概念予以消化,只能含糊地称其为“青春文学”。但是,对于郭敬明以及类似作家的读者们,这种“召唤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在《仙剑奇侠传》这类电脑游戏里,这是再常见不过的角色设置。对于他们而言,充满“魔幻”的世界,反而具有特殊的“真实性”,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说,传统阅读对于读者的想象,是一个坐在书房里的、富于人文修养的文学爱好者;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不仅仅在书房里,同样出没于地铁中,出没在秩序井然的现代生活各种“缝隙”之处,比如那些以手机、MP4、平板电脑为主要阅读载体的青少年。
无论文学批评界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以网络为核心的、以数字化为表征的新媒体时代已然来临。一方面,不必过于紧张,在新媒体时代到来之前,对于张恨水、金庸、琼瑶等等“通俗文学”,批评界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阐释方式;另一方面,确实和以往不同,这次的变化是整体性的,文学正在经历的巨变,是中国社会正在经历的巨大变革的一部分。
如果说,以往批评界将张恨水们视为“旧文学”的话;那么这一次,被视为“旧文学”的是批评界自身。问题的严重之处在于,当下的文学批评,不仅无法处理“青春文学”之类“新”问题,对于“现实主义”之类“老”问题,也在逐渐丧失回应的能力。
郭敬明式的“青春文学”,针对的是生活较宽裕的青少年,以类似动漫、偶像剧的方式,用文字满足幻想,提供生活的调剂。然而,近年来,由于我国正处于改革攻坚阶段,对于部分青年而言,房价、就业压力较大,“蜗居”、“蚁族”现象受到社会各界关注。这样的读者,对于社会问题更为敏感,对于公平、正义有更尖锐的诉求,更倾向于接受“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2004年至今方兴未艾的“平民写作”潮流,即是这种社会诉求在文学上的表现。
问题在于,无论是对于“轻”的文学,还是对于“重”的文学,当下的文学批评,都患上了比较严重的失语症。
在过去的历史中,比如上世纪80年代,文学批评曾经取得了出色的成绩。但是,当下文学批评的话语体系、美学趣味、思维方式,某种程度上还停留不前。在几十年前,这套文学批评方式,对于干扰文学创作的一些不良现象,曾经予以有力的批评。然而,伴随历史的变化,由于具体指向的瓦解,这一套文学批评的活力越来越弱,越来越变得抽象,逐渐萎缩为“圈子化”的语言游戏,依然时有精彩见解,但是与现实生活脱节。
面对不断变化的现实生活,作为防御性的批评策略,以及对于自身的辩护,文学批评一直试图强调“永恒”,以“不变”来回应“变”,比如“人性”,比如“审美”。这诚然有其合理性,然而却是以回避“变”来实现的,是借助一系列对于“他者”的分离,不断强化“文学/非文学”、“纯文学/俗文学”等等二元对立的范畴。通过收缩文学的疆界,文学批评努力提纯自身,来构建一个“纯文学”的场域,一处象牙之塔,一处乌有之邦。
是否有另一种可能性?不是在破空而出的怪物前骇然疾走,而是进入历史剧变的深处,讲清楚正在发生的“中国故事”。
毕竟,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剧变的时代之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和每一个人的命运密切相关。如何在众声喧哗之中,有力地回应现实生活?
或许,这有赖于我们熟悉而又已陌生的别林斯基式的批评,带有深沉的历史感、高贵的使命感与伟大的抱负的批评。面对混沌未明、气势磅礴的世界,富于无限生机与活力的现实社会,呼唤着与之匹配的文学与文学批评。这将是中国特色的文艺复兴,等待着中国人自己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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