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学评论家在南方某报刊文,认为报告文学因“叙事伦理”的不成立,故“恐龙已死”。这一关于报告文学正面临死亡的判断,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时,曾有很多报告文学的专业研究人员参与讨论。这一判断虽有点危言耸听,但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有过无限风光、产生过巨大轰动效应的报告文学,自新世纪以来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危机,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短小精悍的报告文学,几乎在全国各大报刊难觅踪影。在各大书店的畅销书排行榜上,也很少见到为读者所普遍关注的报告文学。
挑战来自何方?问题出在哪儿呢?或许有多个原因,但我们首先应该承认,当下报告文学的写作者所面对的媒体环境,与报告文学初生时,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事报告文学理论研究的人大多都熟悉茅盾先生对报告文学诞生原因的一段论述:“每一时代产生了他的特性的文学。‘报告’是我们这匆忙而多变化的时代产生的特殊的文学样式。读者大众急不可耐地要求知道生活在昨天所起的变化,作家迫切地要将社会上最新发生的现象(而这差不多天天有的)解剖给读者大众看,刊物要有敏锐的时代感,——这就是‘报告’所由产生而且风靡的原因。”而当下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手机等多媒体的并存并高度繁荣发展,使得人们每天都在海量的信息裹挟之中。现代人不是缺少信息,而是要学会如何选择信息。所谓挑战,也就是报告文学与生具有的三个特性:新闻性、真实性、文学性中的“新闻性”,已经被多种传播渠道和方式所取代。今天,有几个人是为了了解昨天生活的“变化”或“现象”而来读报告文学呢?报告文学作为“轻骑兵”的快捷,怎么能跟鼠标的点击和手机瞬息即至的发送速度相抗衡?
最典型的例证莫过于关于汶川大地震的报告文学的写作。在第一时间进入灾区的是记者,不是报告文学作家;等到报告文学作家进入灾区采访时,地震已经发生十多天了。在第一时间让人们获得灾情的是各种媒体,而不是报告文学。那些篇幅短小的报告文学,与记者的报道比,明显是炒冷饭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沉淀后,涌现了不少更为厚重的报告文学,其中当然不乏好的作品。据不完全统计,关于汶川地震的报告文学出版了不下上百部,但非常遗憾的是,这些报告文学基本上还是在小圈子里传播,影响力微乎其微。原因究竟在哪里呢?我想,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人们已经被各种媒体报道的关于大地震的信息轰炸够了,普遍对地震的信息已经产生了阅读疲劳。生活一旦恢复常态,没有人还会通过报告文学再去了解地震信息了。
因此,如果拘泥于报告文学诞生之初对“新闻性”的理解,报告文学这一文体走进死胡同是必然的。
报告文学衰落的又一个重要原因是,报告文学的批评性、战斗性功能当下被大大削弱了。作家们所写的题材,很多为历史旧闻。严格来说,这是史传文学,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报告文学。还有就是大量的报告文学都是歌颂型的。歌颂型的报告文学不是不可以写,如果“歌颂”没有潜在的“靶标”,不是颂扬真正发生在生活的中的真善美,而是为了展示包装一个地方的形象,成了某些部门和企业的“广告文学”,那么报告文学这种文体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我想这里既有环境的因素,也有作家个体自身的原因。如果一触及现实中存在的某些阴暗面,某些问题,作家很可能就会面临来自各种途径的生存“威胁”,这方面已经有不少例子。在这一情况下,大多数人会采取趋利避害的态度。要不去“歌颂”,要不就放弃这一文体的写作。
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报告文学作家队伍也几乎面临断代的问题。目前,还在写作的报告文学作家最年轻的大概也不小于40岁了,大多数报告文学作家已是年过半百之人。而80后的写作者中几乎找不到有志于从事报告文学写作的人。这一现象可能有着更为复杂的原因,需要另文作专题分析。报告文学写作最吃力的阶段是采访获取素材,有人说写报告文学是个“体力活儿”,不是没有道理。年老体衰了,再去四处奔波挖掘素材,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报告文学这种文体也可以说是年轻人的文体。没有年轻人的参与,报告文学还能保持它的持久的活力和生命力吗?
在新媒体环境下,如何振兴报告文学文体,既需要更多的人共同努力,改善报告文学作家写作和生存的环境,也需要报告文学作家转变观念,适应新环境,探索新的写作路径。我想到的应对方式有这样几个:
一是我们对报告文学的新闻性要有新的体认。报告文学的新闻性应该有别于新闻教科书上对新闻的定义。我觉得报告文学的新闻性应该是一种广义的新闻性。是否可以说,只要反映的是当下的时代生活、提供的是鲜为人知的材料,也就具有了新闻性;
其二,“错位”应对新媒体的竞争。凡是记者一窝蜂去写的题材,如果报告文学作家又不能提供更有深度的内容或更新的视角,还不如放弃,另辟蹊径去挖掘被媒体所忽略的“死角”。当然,有时候作家是奉命作文,但这样的写作决不能成为一个报告文学作家写作的常态。“错位竞争”的又一手段是加大报告文学的思想力和人文内涵,在报告文学的“文学性”上下工夫。报告文学只有超越资讯的层面,在文本的创造、语言的雕琢上超越新闻报道,才具有它的独特价值;
其三,我希望民间社会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关注报告文学的写作,其中包括通过设立文化基金等方式,扶持和催生具有独立品格、充满社会正义感和良知、激情的报告文学写作的新生力量,这样才能使报告文学这一“香火”不断地延续下去。
我不相信报告文学会死亡,死亡的是我们僵化的观念和思维方式。面对多媒体的激烈竞争环境,报告文学只要扬长避短,在思想切入的角度、采访调查的深度、文学表现的力度上都拿出别的文体难以取代的“绝活来”,相信它自然会有更为广阔的驰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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