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过时了吗? |
作者:张懿红 文章来源:文汇报 更新时间:2014-10-26 17:08: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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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灵魂中都有飞扬不羁、狂躁不安,想要冲决一切束缚追逐自由的一面,这种激情在文学上的表现就是浪漫主义,它是一种普遍存在于各个时期作家作品的艺术原则与精神,同时也是历史的存在物——某种特定的文学思潮,其典型形态是18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上半叶出现的西方浪漫主义文学思潮。 关于浪漫主义的艺术精神或特征历来众说纷纭,人们往往各执一端,指出浪漫主义的某些特征而舍弃其他重要特征,自由主义、自然主义、情感、想象、灵感、象征、诗意、梦幻、感伤情调等关键词都曾经被用来界定浪漫主义。如果采用描述的方法概括浪漫主义的特征,大致可以把浪漫主义的主导性规范归纳为主观性、个人性、自然性这三大特征。 风马的小说主要表达人物内心炽热、浓烈的情感,刻画人物复杂、矛盾的思绪,按照理想、愿望和幻想的逻辑来映现生活,凸显个性意识、自我意识,追求人性自由,渴望回归自然,推崇浪漫激情、诗意生活。这些特征体现了浪漫主义的三大艺术原则与精神,是典型的浪漫主义创作形态。 当我们阅读风马小说的时候,与我们猝然相遇的正是人性中浪漫主义的这一面。因此,我们会感觉一种跳出平庸生活的兴奋、刺激与新鲜感,一种从压力和束缚中解脱出来的释放感,一种酣畅淋漓沉迷奔放激情的畅快感,这些审美体验恰恰印证了浪漫主义对于今天的意义。 现在,某些文学创作似乎也沾染了实用理性的思维方式,缺了些纯朴真诚的浪漫激情。浪漫主义的匮乏是当下文学创作的一大缺憾,而这也正是风马作品在今天的特殊价值。他重现浪漫主义的风采,以充满诗意的浪漫激情审视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从中发现那些被日常生活格式化的生命潜能——对爱、美、自然、自由的永不枯竭的激情,唤醒被物欲生活变得日益麻木、虚伪、空洞的心灵,给人耳目一新的审美愉悦。 不同于表象叙事的小说,《你走不出你的鞋子》是一部以情感为主题的别开生面的文学作品。小说主人公、诗人吴福行事率性,于平常中见奇崛。 吴福的人生是叛逆而喧嚣的,但杂乱斑驳的色调中可以辨析一条主线,那就是对爱、美、自由和自然的追逐。正是这种在今天看来曲高和寡、非主流的精神追求,使吴福的人生充满痛苦、焦虑、晕眩、迷乱、煎熬、绝望、虚无的情绪,而他却沉迷于情绪的体味并享受自己的话语宣泄。小说采用了吴福自述的形式,这种个人情感的抒发不加掩饰,无所顾忌甚至带点自我暴露——比如第一章的自我介绍。然而这种自我表白,这种不加掩饰的伴随着真诚的忏悔、自省和自我批判,伴随着对爱、美与自然的倾心向往,伴随着挣脱一切束缚的自由意志,伴随着探索生命终极意义的执着热情,却在感动自我的同时也感动读者:“望着九月阳光下的王坦,我简直幸福得要死。一种只有儿童才会产生的心理反应,让人两耳发烧,鼻头冒汗。我对自己说:吴福啊吴福,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你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见证者,一个倾听者,一个在山川风景中长途奔袭的年轻旅伴。你藐视了肿瘤,所以就成为肿瘤的主宰。你背离了那种世俗的、矫揉造作的情感方式,于是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个无拘无束的微笑。是的,你会给她金钱,因为她需要。因为她需要,所以你才能自由地,高傲地,狂热地,甚至黑暗地去爱了……”吴福的自我表白十分真诚,骨子里的超凡脱俗张力十足。他无法抵御绝对自由、绝对浪漫的吸引而屡屡陷溺于激情,一生为激情所困而无法超越。 但是,这些精彩纷呈、形态各异的人生图景,均包含自由生命与世俗束缚之间纠缠不休的宿命悲剧,痛苦、绝望、虚无的精神困境是每个人埋藏着的心理体验。风马放大这些情感,增加其浓度,把它们酿成一瓶烈酒,令人沉醉其中,使读者伴随诗人的情感体验而得到一种心理满足。 诗人吴福的精神追求始终停留于世间,以人的现世性为本,执着于“与天地参”的主体性,在肯定生命的前提下从日常生存中去追寻幸福。尽管深知人死神灭,犹如烟火,人生短促,人世无常,却仍然不畏空无而艰难生活——得知绝症后散尽家产买快乐就是典型例证。尽管他把自己的理想境界(远离尘世,飘然若仙)寄托于美丽的大自然(香格里拉),但这种出尘之念仍然停留于所谓乐感文化的层面,没有升华为绝对超越和基于超验理性的终极关怀。 因此,吴福无法从痛苦中解脱,不断挣脱束缚又不断接受新的诱惑。在追逐自由与浪漫的人生旅途中,在爱与恨的情感纠结中,虚无与绝望的阴影时刻折磨他的灵魂。显然,作者并不打算轻松地、一劳永逸地给出人生的终极答案,他所做的,只是展示生命的浪漫激情以及由此而来的心灵痛苦,为骚动挣扎的灵魂立此存照。这是风马的局限,也是他的高明。对于文学来说,终极关怀不仅意味着指出人生的归宿(比如北村的“神性写作”),更重要的是最大限度地伸展人的自由意志,“在路上”探索人生的意义,哪怕碰得头破血流、心力交瘁,哪怕找到的是虚无,是绝望,是意义的黑洞。 《你走不出你的鞋子》结构自然,现在(患绝症后与女司机王坦游历山水走向香格里拉)与过去(自己的经历:对柏子的爱、与白慧英的纠葛、诗人贺仲彦之死、与文学爱好者包括混血儿玛丽亚的纯洁感情、盲流李幻的坎坷经历、1987年的黄河漂流及其失语、王孙的故事、王坦与阿亚的经历)交错叙述,穿插自然,松散地交织起来,辐辏并进,指向共同主题:人生的痛苦宿命和在痛苦中追问生命的意义。 风马的语言峭拔有力且变化多端,尤其善用隐喻、象征,意象饱满,诗意盎然。点缀在叙述中的诗歌自然贴合,韵文与散文融合无间,使小说语言富有节奏变化,颇具灵动之美。风马的语言是一种有难度、个性化的诗化语言,可谓独树一帜。当下作家在语言方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有自觉语言追求的作家寥寥无几。很多小说的叙述语言采用平淡、呆板、贫乏的书面化口语,偶尔夹杂时尚的流行语。既缺乏中国古典文学的审美积淀,也不吸收民间语言鲜活的表现力,还常常损害现代汉语的纯洁性。动作化的简短的剧本语言,和貌似典雅实则空虚的欧化长句,是最为常见的两种话语方式。人物语言和叙述语言区别不大,缺乏个性更是常见。风马的语言活色生香,恣肆酣畅,令人过目不忘,为文学语言赢得尊严,这是风马创作对于今日文坛的另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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