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凯申”事件引发的波澜不可谓不大。民国的“常凯申”尚未走出人们的视线,又来了俄国的“赫尔珍”。从业者急功近利,学术不端行为泛滥成灾,出版品错讹连篇……今天的学人在学术成果制作方面不断创造着历史的新低。对此,尚有学术良知的人不免忧心忡忡,遂有连篇累牍的文章抨击“常凯申”现象。
日前,笔者拜 读一篇由“常凯申”说开去的文章。文中关于“这种萝卜快了不洗泥,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的学术杂耍,很可能给中国的学术建设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的忧虑,笔者深有同感;关于“我们衡量一个学者的价值,不能以他出版了多少学术著作为标准,而是看他为学术建设做了哪些学术贡献”的说法,笔者也完全赞同。但文章接下来的“故事”则有可议之处。为了说明学术著作的多寡与学术成就的大小没有必然联系,作者重述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当年梁启超向清华大学校长曹云祥推荐陈寅恪,曹问道:“陈寅恪是哪一国博士?”梁答道:“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曹又问:“那他有什么著作?”梁回道:“也没有什么著作。”曹皱起了眉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什么著作,这就难办了。”梁愤然:“梁某虽不是什么博士,著作算是等身了,可是还没有陈先生一篇文章有价值!”
这个故事有多个版本,其中曹梁问答间或有异,所提示的道理也部分为人们所认同(一说梁继续说到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名教授对陈的推誉。曹一听,既然外国人都推崇,就请吧。这里暗含的“道理”,今天的国人、起码部分国人就不那么认同)。但这个故事是否即曾经发生过的“历史真实”,严谨的学者切不可人云亦云。“谎言”重复一千次并非就成了真理。还在本世纪初,桑兵教授在《晚清民国的国学研究》一书中就对这个问题做过详实考证。“无名之辈”陈寅恪,同已是鼎鼎大名的王国维、梁启超同被聘为清华研究院导师,有力人物的推荐至关重要。关于推荐者有梁启超、胡适、吴宓三种说法。桑兵教授认为,梁启超说不可靠,因为时间、人物、地点均不合。梁与陈家虽为故交,但陈寅恪是晚辈,长期求学于欧美,梁对其学问人品似无从了解,不会大拍胸脯,极力举荐。而且,尽管梁启超此前十年间数次到清华演讲,关系久密,1922年后又常在清华兼课,1924年清华研究院已决定聘他任教,但直到1925年2月22日,吴宓才持聘书赴天津访梁,正式聘请。而该院决定聘陈寅恪,则在6天之前,即2月16日已由校长曹云祥作出决定。
胡适荐陈也几无可能。
桑兵教授认为,只有吴宓说较为可信。据《吴宓日记》,1925年2月13日,吴宓以研究院筹备主任名义,向校长曹云祥和教务长张彭春提出聘请陈寅恪担任研究院导师,获准。后虽有波折,但终于16日,与曹云祥谈妥,即发电聘之。此外,吴与陈为哈佛同学,据说与汤用彤一起,被誉为“哈佛三杰”,有了解其学行的条件。
笔者曾拜访过为陈寅恪先生做过近十年助手的胡守为教授,他认为梁启超荐陈说不能成立,桑兵教授的考证可为定论,即是吴宓而非梁启超推荐陈寅恪任清华研究院导师。
以讹传讹贻害无穷,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似也难以根绝。问题是对这样一件看似尽人皆知的名人轶事,在有学者早已作出颇具说服力考证后的今天,仍信手拈来,作为证据,征引在评论文章中,不免有失评论文章应有的水准。评论文章,当力求言之有理、持之有故。论据不确,犹如发射了一枚伪劣炮弹,不仅影响火力,还有可能炸了自家阵地。将误传作信史,张冠李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又一种“常凯申”现象。我们不能前门驱逐一个“常凯申”,后门又领进来另一个“常凯申”。如果学界充斥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常凯申”,希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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