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8日，合肥市长丰县陶新小学门前出现令人咋舌的一幕，十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将学校大门围住，手里拿着木棒、砖头，稚嫩的脸上写满愤怒。

    在校门口开小卖店的陶大姐目睹了整个过程，“学生想教训一个叫杨斌的老师，等老师骑着摩托车从学校出来，他们又害怕地跑了。”

    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孩子对教了她们六年的老师如此的仇恨？

    这个老师被学生们称为“杨老色”。学生们反映，杨老师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利用补课之名强迫女生看手机黄色录像，同时进行猥亵，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都被这个“杨老色”“照顾”过，由于被威胁，女生们谁都不敢和家长说，直到6月18日这场孩子们的报复行动，家长才知晓。

    ■讲述

    小平奶奶 很多女生把杨老师涂“花脸”

    7月30日，记者来到了长丰县下塘镇陶新村，离6月18日学生集体围攻杨斌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记者来到村子里随意一问，居民们几乎都表示听说过杨老师的事。“早就在村里传开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事关此事的家长们讳莫如深，面对记者的采访躲躲闪闪。记者几经努力，终于让几位家长和学生打开心扉。小平是六年级学生，父母平时在合肥打工，上学以来，她一直跟在奶奶身边。刚和小平奶奶见面，提到这件事，她直摆手，“莫问我，孩子爸爸妈妈处理的这事，他们在合肥。”不过聊了一段时间，她主动说起了关于杨老师的一些事情。

    “以前总听到孩子喊老师‘杨老色’，我还批评她，不能这么没礼貌，哪晓得后来出了这样个事。”小平奶奶说，今年5月份，孩子的妈妈回家，当时在电视看到新闻，报道的是一位老师猥亵幼童，当时就问小平，在学校有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小平默不作声，摇摇头。

    结果过了一个月（6月18日），她到学校接小平时，看到一群小学生拿着棍子、砖头要打杨老师，“我上去一问，学生纷纷讲，老师上课对女生动手动脚，还给他们看黄色录像。我都听傻了，不过想想无风不起浪，以前就听人讲到过。”

    在小平家客厅，记者看到一幅长丰县陶新小学6年级毕业照，照片上孩子们天真烂漫地笑着，只是杨老师脸上被小平用红色钢笔涂成了花脸。小平奶奶说：“这个班上很多女生都是这么做的，孩子们恨他。”

    小平自述 “老师掏手机给我看黄色录像”

    记者表示希望能和小平对话。奶奶脸色立刻变得紧张：“孩子不在家，跟她妈妈去了合肥市。”没有办法，记者起身正准备离开，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女孩，正是照片上的小平。“谎言”被戳穿，奶奶只好安排记者坐下。

    小平说，班上同学最不想上的就是数学课，因为往往一堂课会拖很久，而且总对女生动手动脚。“上课的时候，他喜欢摸女生上面……”小平说，班上18个女生，很多都遭到过杨老师这种“待遇”。

    小平还说，老师喜欢给成绩差的孩子补课，借改作业的名义，把学生叫到他在学校的寝室里。“我同座经常被叫到老师寝室，有一次她跟我说，老师给她看手机里面的电影，里面都是黄色录像。还摸她……”

    起初小平也不相信，直到有一天，班上同学在教室里排练舞蹈，而后杨老师让小平到他寝室里去一下。“他掏手机给我看……我看了一眼就跑了。”小平红着脸说。

    “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呢？”记者问，小平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顿了顿说：“老师跟我说，让我不要跟家长讲……”一旁的奶奶忍不住插嘴：“别看孩子小，也知道这是个丑事啊！”

    小玲爸爸 “说要免费补课，其实……”

    从小平口中，记者得知和小平同班的小玲深得杨老师“器重”，经常被拉到办公室单独补课。7月30日15时，记者来到小玲家，得知记者来意，小玲爷爷表情凝重，“这件事我得跟孩子父母商量一下。”17时，记者接到小玲父亲顾先生的电话，他表示愿意接受采访。

    顾先生常年在外打工，他表示此前小玲从没有跟自己提起这种事，但有些情况让他察觉到了蹊跷。今年腊月，他和爱人带着小玲到亲戚家吃饭，路上接到杨老师打来的电话，“他讲孩子数学差，寒假想给孩子补补课。”老师给孩子免费补课，琢磨着这是件好事，于是顾先生让爱人把孩子送到学校里。

    “当时杨老师一个人在学校，我女儿中午送过去的，到了下午，我爱人去学校接孩子，学校门锁着，怎么喊里面都没人答应。”顾先生告诉记者，从学校出来后，小玲一直默不作声，而且总是在跟他讲，以后不想上数学课了。

    6月24日，当顾先生听别的家长谈论到杨老师的所作所为，立即回家质问女儿。“她哭着跟我讲，老师上课对她动手动脚，还给她看黄色录像……腊月那次补课，杨老师只是打着幌子，锁上校门，在寝室里……”说话间，顾先生红了眼眶，“我们家和杨老师关系很好，一起吃饭是常事，他怎么能对我女儿做出这种事？”

    ■应对

    学生

    写信给校长，校长不让告诉家长

    小平告诉记者，班上女生曾向校方反映“杨老色”行径，希望学校能制止杨斌，但校方对此却不管不问。

    “我们恨他，也怕他。”期末考试之前，班上同学私下讨论，如何整一整“杨老色”。“反正大家马上毕业，以后再也不用怕他了。”孩子们首先想到的是“正规渠道”：直接向校长举报。

    写信的就是小平，随后班上同学在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信的大概内容是：“杨老师近2、3年时间，上课对班上女生有不轨行为，经常动手动脚。借着补课的名义给女生看手机里的黄色录像……觉得杨斌不配当老师。”

    信由同学转交到了校长陶禹手上，并不像他们期待的学校对杨斌进行处理，反而校长将几个写信的女学生叫到了办公室。小平说，校长严肃地告诉他们：“不讲才是好孩子，不告诉家长才是好孩子。”

    “正规渠道”走不通，同学们很不解气，有男生提议，毕业之前，一定要给“杨老色”一点颜色。于是，文章前面描述的场景出现了，6月18日，全班学生聚集在陶新小学门口，有的男生拿着木棍，有的女生拿着砖头。可等到“杨老色”骑着摩托车从学校出来时，学生们犯了憷。“干什么？”“杨老色”大声一喊，同学们一哄而散。

    家长

    集体讨要说法，老师不敢露面

    家长李成反映，6月19日，知情后，十几位群情激愤的受害学生家长赶到学校，找杨斌讨说法。“杨斌怕被打，事先躲了起来，在家长的强烈要求下，学校校长陶禹电话通知杨斌，在家长保证不打他的前提下，杨斌才露面。”

    “我们问他对孩子动手动脚了没有，他起初死不承认，连说误会。”李成说。自己女儿也是陶新小学6年级学生。由于学习成绩差，经常被杨斌叫到办公室改作业，也就经常性地受到杨斌的侮辱。“要不是被校方拦住了，我们早把他给揍了……想起来我就恶心。”

    李成表示，19日当天，当着所有家长的面，杨斌承认自己曾对女生有不轨行为；以辅导功课为由，把学生领到办公室，搂搂抱抱；手机里有黄色录像，给孩子们看过。

    “他讲对不起孩子们，但绝对没有凌辱（强奸）小孩的行为。他坚决不承认。”李成接着说：“希望他讲的是真的，不然孩子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建议联合报案，很多家长退缩

    提起女儿的遭遇，刘凯气得浑身发抖，“我姑娘今年12岁，一直都没跟我提过这事。6月19号邻居跟我讲，我肺都气炸了。”事后刘凯质问女儿，小姑娘哭着告诉他，老师从四年级开始就对自己动手动脚，而且以改作业为名把她叫到办公室，逼她看黄色录像，边看边摸她。事后还嘱咐她，一定不能告诉家长。

    刘凯说，19日当天联合几个学生家长报案，可走了一半，大家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担心事情闹大了，影响孩子前途。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刘凯告诉记者，到后来只剩下包括自己在内的三户家长，敢站出来讲自己的孩子受到杨斌猥亵，其他人均说不再追究此事。

    惧怕老师“背景”，无奈让孩子转学

    知情人透露，家长们之所以不愿站出来，还有一点原因，因为杨斌的一个亲戚在当地很有背景。这位知情人称，杨斌事发后，这个亲戚站出来给他“摆平了不少事”。大家怕真的打起官司来，赢不了杨斌，反而自己吃了亏。

    大多数家长选择了沉默，不再追究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只要我女儿好就行。”一位始终不愿接受采访的受害学生母亲抹泪说。

    一位家长向记者透露，“村里都传开了，孩子们有的转到别的乡，有的去了市内。连低年级的也有女孩子转学。”这位家长还表示，虽然自家孩子受到屈辱，至今却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

    校长

    做“公证人”，付每人一万元私了

    6月20日后，“杨斌又让自己的亲戚挨家到三位受害学生家中，他到我家后说想与我私了此事，具体赔多少钱没说。”李成说。

    “刚开始的时候三家要求杨斌赔偿每家15万，但他姐夫没有同意。”张鹏是刘凯女儿小颖的叔叔，是整个协商过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对于三家提出的15万赔偿，杨斌姐夫不同意，他说他拿着这些钱去打官司，也不会给这三家的。”

    6月25日，在学校校长陶禹家里，张鹏、陶禹做“公证人”，李成、孙华、刘凯三家受害学生家长与杨斌达成了一个协议。协议具体内容为：因杨斌一事，经张鹏协商，李成、刘凯、孙华同意，达成以下协议，杨斌付给李成、刘凯、孙华每家一万元。钱暂由陶新小学校长陶禹保管，到期由陶禹代付，双方既往不咎，如此事后期因其他家长追究，交由司法部门处理。

    协议虽写明杨斌付给李成、刘凯、孙华每人1万元，但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拿到钱。

    ■对话杨老师

    “过于严厉，孩子产生逆反心理”

    既然如村民们所说，这件事已经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那作为当事人的老师杨斌如何看待此事呢？

    杨斌的家，位于长丰县埠里，室内很宽敞，门前摆着货柜。18时许，记者遇见正在家里看电视的杨斌。

    穿着裤衩，白色背心，留着八字胡，天气很热，可以看到他两颊的汗珠。说起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杨斌一脸委屈，称自己已经辞职，所有的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恰恰是因为自己太爱学生了，才让学生产生了逆反心理。

    记者：有学生说你上课喜欢动手动脚，还在寝室给孩子们看黄色录像，可有这回事？

    杨斌：没有，没有。用手拍拍头、拍拍肩，这没什么吧？误会，误会。

    记者：那为什么那么多学生都对你有意见？

    杨斌：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的孩子。我太爱他们了，对他们太严厉了，可能让他们产生了逆反心理。

    记者：听说你给三个学生家长提出私了，每人1万，还签了协议？

    杨斌：没有，没有，这不可能。（记者提醒杨斌，已经在学生家长那看到过协议内容，他缄默不语。）

    记者：那你现在还在学校上课吗？

    杨斌：我已经提出辞职了。

    记者：为什么辞职？

    杨斌：县教育局正在处理，我想等事情先查清楚……这件事对我本人影响很大。

    ■对话校长

    “没那么严重，以讹传讹变了味”

    ■杨斌其人

    他带的班年年乡里第一

    学生给校长写信反映老师不轨行为，事情真被校长搁置了吗？老师“出事”，校长真的出面协调“私了”了吗？8月1日下午，记者拨通了陶新小学校长陶禹的电话。

    陶禹称之前并不知情，直到学生给自己写信时才了解此事。

    “您可说过‘不跟家长讲是好孩子’这样的话？”记者问。

    陶禹连称没有，表示当时之所以没有公开处理，主要是考虑到学校名誉。“看到信后，我首先给县教育局汇报了，毕竟是个不好的事情，所以我让学生不要乱讲。”

    谈到信中内容，陶禹表示其中很多内容夸张了，“没那么严重，这种事情以讹传讹就变了味。”他告诉记者，杨斌6年前来到陶新小学，只要他带的班，数学成绩都非常优异，“杨老师教学能力很强，年年他的班数学成绩都是全乡第一，而且平均分比别的学校高十几分呢。”陶禹说，杨斌平时为人和善，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不过他坦言，杨斌在教学过程中，确实有些方法不太妥当。

    “家长说你之前出面帮杨斌，想把这件事私了掉，还和家长签了协议，这怎么解释？”记者问，陶禹语气放慢，随后连称没有听说过。他表示，目前当地教育部门正在调查这件事，具体处理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据一位学生家长反映，杨老师曾在镇上当过一阵子兽医，2005年才转入陶新小学当老师。

    杨老师平时为人和善，和人见面总是一脸笑容，“我和其他家长跟他关系都不错，私底下经常一起吃饭，没看出来他有这种癖好啊？”

    杨老师数学课教得好，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小玲父亲顾先生告诉记者，“杨老师教了6年数学，他带的班年年数学在乡里考第一。”

    顾先生说，杨老师对学生非常严格，每天8点上课， 他要求学生7点不到就要到学校。“晚上放学也很晚，只要是杨老师的课，就会经常拖堂。”小玲经常跟他埋怨，在学校天天上数学课，其他课上得很少，因为很多被杨老师占去上了数学课。

    ■记者手记

    说出真相为何艰难

    原本以为采访会很顺利，众多得知自己女儿受害的家长，定会义愤填膺，向记者痛斥老师的变态行径。可事实上，这次采访可以用“艰难”二字来形容。

    一户、两户、三户……一提起这件事，家长们的反应竟然模式化的相同，他们会说“听说过了，那老师真恶心。”另一方面，他们又会极力和这件事划清界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于是，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这位老师依旧“安稳度日”。家长们虽然愤怒，但最终他们所做的只是为孩子转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学生们称，班上18个女生均受到老师不同程度骚扰，可最终愿意站出来说话的，只有三户家长。而最终他们的呼声也被掩盖。

    碍于杨老师在当地的势力也好，担心孩子前途受影响也罢，或许，让家长们闭嘴的还有一层因素，那就是在一份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写着担保人陶禹的名字，每户一万元。（稿件中的所有名字，除老师杨斌与校长陶禹外，均属化名）本报记者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