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来源:2012 年中国国土资源公报。
谁也挡不住这场改革
一个中央政府,一个地方政府,一个村庄农民,在这项改革的进程中缺一不可。红脸黑脸,都是制度变革不可或缺的力量,中国最怕的就是形成一边倒的改革,那样底下会趁势胡闹。
南方周末:但是,过去几年的土地改革试点实践下来,也有很多地方并不愿意推动确权,而是借增减挂钩和新农村建设之名,强迫农民“上楼”,从中攫取土地暴利。也就是说,地方政府不愿意确权给农民,反而自己享受了流转获利。看起来,当下这种仍显混沌的改革状态,似乎变成了另一场对农民利益的掠夺,也是地方政府等相关利益方更愿意维持的状态?
周其仁:这是改革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的矛盾和问题,没有关系,你让他们先去做。总有一些地方政府会看到流转利益并用行政手段去实现,也一定会引发矛盾。但与此同时,那里的农民也就懂了,新的利益点在什么地方,也会维权,会保护自己的权益。随着时间的推移,平衡点就会调整过来。
中国是一个大国,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我们要相信中国的农民不笨,顶多只是比政府懂得晚了那么一点,最终农民总会明白确权、流转比以前的单一征地模式,可以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权益。中央政府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在放开流转信号的同时,不停地强调以确权来保护农民利益,同时降低制度变迁的信息成本,鼓励地方学先进。一个中央政府,一个地方政府,一个村庄农民,在这项改革进程中缺一不可,只是他的发动过程是不均衡的,不是理想主义的发动过程,不能规定哪个先走哪个后来。
南方周末:另一个担心是,如果土地改革引发的社会矛盾越来越多、越来越变形,会不会导致改革的停滞甚至倒退?事实上,过去两三年,批评“增减挂钩”改革之下农民被迫“上楼”的声音日益响亮。
周其仁:改革过程中总得有人踩刹车,否则地方上“侵权式流转”的邪火会越来越大。中国最怕的就是形成一边倒的“改革”,那底下就会趁势胡闹。上面有点意见不一致时,底下才会比较谨慎。这样看,红脸黑脸都是不可或缺的。的确,我们这里侵犯私人产权是强有力的传统,一不小心就重新侵犯产权。但是,什么也不动,保守疗法,事实上也保不住。
成都土改试点为什么操作得比较细、比较谨慎?也是因为意见纷纷,前程未卜,也不知道前面会是一板子还是给一颗糖。
如果一项改革符合经济规律,批评和叫停都是没有用的。决定性的事实是,工业化、城市化已经让农村土地的相对价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谁也叫停不了这件事,背后有不可阻挡的经济规律在起作用。
在这个过程中,地方政府自然会首先将流转放在第一位,这时候如果利用行政力量强拿的阻力小一点,强拿就会占据主导,但维护社会稳定的成本也一定会上升,这个上升最终会让地方政府回到以确权为基础的这条路上来的,这是一盘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棋了。
南方周末:换句话说,尽管过去5年有一些变了质的改革做法和一些批评声,当下的土地制度变革仍然是进入了不可逆转的阶段?但是,6年前小产权房大规模出现时,您就判断“变革土地制度的时机已经来临”,直到今天小产权房似乎没有任何制度上的突破,如何理解?
周其仁:首先,小产权房合法化的制度空间已经开了一扇门。叫嚷多年的禁止甚至拆除,其实最终没有拆多少,反而近两年不少地方政府开始用小产权房来填补保障房建设的空白。还有广东的三旧改造,其实也是探索给农村建设用地合法的入市通道。
其次,变革土地制度的时机,从小产权房到成都试点,到底哪一个会成为出口,谁也不能肯定,但这两个可能的出口点背后的经济力量和制度动因是一样的。几年前,我看城市房价这么火爆,小产权房有望成为一个突破口,没想到城乡土地挂钩又冲出来一条路。改革不是完全靠设计出来的,只能因势利导,由整个社会合力而成。
中国的改革永远是走一步退三步,退两步又走一步,曲线向前,当年的包产到户一样也是反复过多少年。可以肯定的是,农村土地改革已经一江春水向东流,谁也阻挡不住了。
南方周末:如何做好这项不可逆转的改革?现阶段最重要的突破口在哪里?
周其仁:就是成都那几句话,“确权是基础,流转是核心,配套是关键”。“确权才能流转”,要把这个原则变成农民的诉求,变成中央政府的要求,也变成地方政府的行动纲领。合起来,逼土地改革往正道上走。
等到确权完成,大规模流转实现,在征地制度以外就能并列出现另外一套土地转让的路径,最后再来讨论如何并轨,实现更完整的土地制度改革。
所以,现阶段来看,要加快推动的就是三件事情。一个是确权,这是基础;一个是推动跨县(最好是跨省)土地流转,包括农地也包括宅基地;还有一个是加快建立土地交易所,充分披露土地流转信息、发现价格。
过去的经验还证明,信息成本的降低有利于改革,这方面学者和你们媒体有不少事情可做。对改革中出现的不良苗头,永远保持及时的批评。
我比较相信形势比人强,几亿农民流动起来的土地制度,终究会不同于城乡隔绝时代的土地制度,这是很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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